面对头顶价格管制的垄断国企，标准的经济学药方是：反垄断，解除价格管制，私有化。刚学完《经济学原理》的本科生都知道这答案，还能讲一大堆道理。只知基本原理，不知约束条件，这是“黑板经济学”，无助于认识真实世界、解决实际问题。路要一步一步走，考察当下的约束条件，我认为比较合理的改革路径是：私有化放最后，某些行业（如石化）先反垄断再解除价格管制，某些行业（如铁路）先解除价格管制再反垄断。需要强调的是，本文所指的垄断特指“行政垄断”，与《反垄断法》所指的不同。

我一般不谈国有企业私有化，因为这在政治上非常敏感，有“摧毁社会主义柱石”之嫌。官员反对，国企员工反对，甚至连“人民”都反对。毕竟人民被告知，苏联、东欧在国企私有化之后陷入灾难。虽然不能说是私有化导致了灾难，但是可以说私有化之后出现了灾难。

理论上，人民是国企的主人。可惜的是，主人不明白，国企不是资产，而是负债：国企赚钱，人民分不到多少；国企赔钱，人民还得巨额补贴；最恶心的是，国企处于垄断地位，运用暴力阻止人民办企业赚钱。假如上海所有的国有炼油厂、油库毁于火灾，只要之后允许人民自由办厂、进口，人民日子会更好。

其实，只要反垄断、解除价格管制做到位了，私有化将来就是小问题。谁要是在八十年代初建议私有化熊猫电视机厂，一定会遭到全国上下痛骂。可是，放开电视机价格，允许民营企业、外资企业进入，臃肿低效的熊猫很快就被打垮了。现在，谁还关心熊猫是不是私有化了？谁还知道熊猫？国企如果正在巨额盈利，私有化难度极大，如果巨亏，又没有政府补贴，就会跪着求人私有化。

所以，我认为当务之急是反垄断和解除价格管制，而不是私有化。不过，这二者也得分缓急。在石化行业，反垄断优先于解除价格管制。在铁路行业，解除价格管制优先于反垄断。之所以如此区分，原因如下：

一、竞争者的进入速度。一旦允许民营企业、外资企业进入，上海港马上涌入超级油轮，但铁路可不是一两个月就能修好的。而且，即使经过长期的自由竞争，铁路行业也可能一家独大，而石化行业可能三足鼎立。

二、产品的可替代性。私家车主在加油站买的不是能源，而是汽油，因为私家车不能烧柴油和电。乘客在火车站买的不是火车票，而是出行，不想乘火车，还可以乘汽车和飞机。

三、产品的标准化程度。世界各地的汽油品质接近，价格可比，发改委可以参考国际市场价格不太离谱地定价，当然同时要考察各国政府的税收和补贴。火车票分淡季旺季、冷线热线、长途短途、快车慢车、卧票坐票站票……发改委总不能参考美国或印度的票价吧！

四、产品的需求周期和储存难度。汽油的需求也有淡季、旺季，但是差别远不如铁路的平时、春运。另外，汽油可以储存起来，保证旺季供应，但是铁路运力储存难度极大。

五、老百姓的埋怨方向。对中石油，老百姓主要埋怨价格太高，其实在绝大部分时间、绝大部分地方，加油都不用排长队；对铁道部，老百姓主要埋怨买票太难，在节假日尤其是春运期间，排几天长队都未必能买到票。

简要分析不同方案的结果：

经济学不仅要为完美的市场经济辩护，还要帮助人们理解不完美的市场经济。改革往往是渐进的，需要评估不同类型的不完美制度，这最能体现经济学的魅力。完美主义的口号谁都会喊，但是最后还得面对现实。